北京市民在汗蒸房里玩手机。（视觉中国/图）
今年留守北京过年，最大的感受就是，北京实在太冷了。作为一个“精神广东人”，着实被冷空气冻到无所适从。所以，春节假期几乎没有出门，除了年前的那次洗浴初体验。
辛苦劳碌一年，总要找个地方洗个澡，把身上的污垢搓下来。我所居住的北京立水桥一带，已经属于北四环以外，在附近地图上搜索，根本找不到那种传统的澡堂子，于是误打误撞来到一家主打汗蒸的洗浴中心。早就有所耳闻，北方的洗浴文化异常发达，其包罗万象的丰富业态，让人眼花缭乱。这次亲身测评，的确让人大开眼界。
(资料图)
我光顾的那家汗蒸馆，规模只属于中等，即便如此，也占据了繁华路段临街三四层楼的铺面。一楼仍旧是“澡堂子”，和分布在穷街陋巷的那种古典“大众浴池”相比，无非就是装修豪华一些，卫生干净一些，无甚特别之处。按照常规流程，应该是先泡池子，再蒸桑拿，其间要在搓澡师傅那里点个卯，等轮到你的时候，大师傅会扯着嗓门叫号，等听到呼唤，就一屁股扎在床椅上，搓泥、翻面、再搓泥，最后到淋浴间冲刷一番。穿衣服走人。
不过在这里，泡澡搓澡只是套票项目里的开胃小菜。在一楼拾掇干净后，服务人员会给你换上一件“汗蒸服”，穿着它上二楼。其实是一件大裤衩和褂子，这套便装宽松、舒适，却能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，而且裤腿很长，遮挡性极佳。
坐电梯上了二楼，才意识到这套服饰的用心良苦——密密麻麻全都是人。席地而坐者有之，围桌而餐者有之，打牌的、聊天的、刷手机的，各行其是好不热闹。
很奇妙，这场景让我想起岭南的茶楼，二者都有一种“大隐隐于市”的气质。广东的茶楼像流水席一样，从早上九、十点钟，一直营业到下午两三点，鳞次栉比的台桌一眼望不到边，熙熙攘攘全都是客流。置身于这样的喧嚣场，大家各自安好、互不打扰，其万人如海一身藏的市井气，特别令人着迷。
搓完澡，我急吼吼来到二楼汗蒸间，享受最为重头的汗蒸服务。钻进外形酷似蒙古包的小房子，躺在温暖的鹅卵石上，热气紧紧包裹着你，又没有窒息感，宛若回到朦胧中的子宫，渐渐的，渐渐的，全身心放松下来。
我躺着、歇着，再不由自主起身，漫无目的走着、看着，失焦的眼神被光怪陆离的事物所吸引，不知不觉逛了一大圈。在二楼一度让人迷路的巨大空间内，曲径通幽般开辟出棋牌区、游戏区、推拿区、私人电影院等等休闲娱乐的设施和区域。犄角旮旯里，零星点缀着共享KTV、自动贩售机和共享充电设备，以及卡哇伊风格的胶囊公寓。负一楼有餐饮和泳池，三楼则是更为专业的休闲推拿。
洗浴中心属于升级版的“茶楼”。我在这里甚至还看到专为小朋友设置的蹦蹦床和滑梯，当然，只有幼童才会舍弃游戏机，被蹦蹦床、橡皮球吸引，这一年龄段的小朋友们，需要家长看护着玩耍。
当我迷离的神情被稚童尖利的喧闹声震醒时，恍然明白了洗浴中心的商业模式——一个城市内部供全家休闲娱乐的理想场所。
目力所及，几乎所有的消费者皆为扶老携幼的“全家总动员”。扳着指头数一数，还有什么休闲娱乐项目，可以全家老少、祖孙三代一起参与的呢？尤其是在北方严酷的寒冬。
随着经济水平提升，近些年诸如汉服、盘串、垂钓、露营、滑雪、潜水等中产阶级爱好遍地开花，这些时兴项目主要的参与者，是有活力的年轻人以及负担沉重的中年人。而五六十岁的初老人群，仿佛只存在于扰民广场舞、老年相亲角的刻板印象中，成为沉默的大多数。
事实上，他们并没有社会遗忘，至少没有被他们各自的家人遗忘。和几十年前那些从老家到大城市带孙子的老人家相比，现如今，临退休的叔叔阿姨们精力旺盛、经济独立，有着很强的话语权，在家庭生活中绝不仅仅只是扮演“免费保姆”的角色。那么，他们自然而然成为家庭消费活动中的重要成员。
正是大量这样的家庭存在，才诞生出洗浴中心这样的消费业态。春节洗浴初体验，我仿佛窥探到社会结构变革的隐秘一页。
一位保洁大姐对我说，平时周末生意会更好，大厅里人山人海，全家人一待就是一天。他们没有随时捕食的紧张和防止被捕的警觉，所有人处于一种极度休闲的松弛状态，仿佛来到一个社会治安完美、陌生人之间高度默契的世外桃源。
我在里边待了整整一个下午，晃晃悠悠离开的时候，仍然能看到消费者陆陆续续赶来。这个点才来，怕是要在这里过夜的吧？穿好鞋，裹紧羽绒服，正准备出去，忽然听到入口处工作人员和一对夫妻的争吵。原来，这对夫妻的儿子身高稍稍超过一米四，逃票未遂被捉个正着，双方便争执起来。
噢！怕是又回到紧张焦虑的“现实世界”了。
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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